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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己不勝其樂”之“不勝”義辨
作者：方一新
來源：《光亮日報》
時間：孔子二五七六年歲次乙巳七月十五日戊寅
耶穌2025年9月6日
圖1
【國學爭鳴】
《論語·雍也》有一段話，是孔子對顏回的評價：“子曰：‘賢哉，回也！一簞食，一瓢飲，在陋巷，人不勝其憂，回也不改其樂。賢哉，回也！”這段內容，在以下兩種出土文獻中也有相應的記載。
安徽年夜學躲戰國竹簡（以下簡稱“安年夜簡”）《仲尼曰》簡10：“仲尼曰：‘一簞食，一勺漿，人不勝其憂，己不勝其樂，吾不如回也。’”
湖北荊州王家嘴楚墓竹簡（以下簡稱“王家嘴楚簡”）《孔子曰》：“孔子曰：‘一簞食，一勺漿，人不勝其……不勝其樂，吾不如回也。’”
傳世本《論語》與兩種出聚會場地土文獻比，“人不勝其憂，回也不改其聚會場地樂”一句，傳世本之“不勝”“不改（其樂）”，出土文獻分別作“不勝”。
徐在國、顧王樂《安徽年夜學躲戰國竹簡〈仲尼〉篇初探》（《文物》2022年第3期，以下簡稱《初探》）指出：“今本‘堪’，安年夜簡作‘勝’。邢昺疏：‘堪，任也。’《說文》：‘勝，任也。’二者意思雷同；今本‘回也不改其樂’，安年夜簡作‘己不勝其樂’。今本‘回也不改其樂’之‘樂’，應為顏回之所樂，楊伯峻譯作‘顏回卻不改變他自有的快樂’。而簡本‘己不勝其樂’是針對上文‘人不勝其憂’而言的，意謂本身不克不及蒙受‘其樂’，此‘樂’應是指人之‘樂’。”
陳平易近鎮、魏逸暄《新出楚簡與〈論語〉“賢哉回也”章新知》（《光亮日報》2024年11月23日第11版“國學”版，以下簡稱《新知》1對1教學）專門比較了上述異文，指會議室出租出：“《論語》的‘人不勝其憂，回也不改其樂’，在《仲尼曰》《孔子曰》中作‘人不勝其憂，己不勝其樂’。引《爾雅·釋詁》、《管子·進國》尹知章注、《漢書·賈山傳》顏師古注‘堪’‘勝’互訓例，認為：“‘勝’與‘堪’可互訓，‘人不勝其憂’即‘人不勝其憂’，說的是別人不克不及蒙受此憂愁。”“但在‘己不勝其樂’一句中，‘勝’訓‘堪’則難瑜伽場地以說通。”
在引述《初探》“此‘樂（指‘己不勝其樂’之‘樂’——引者）’應是指人之‘樂’”后，《新知》認為：“從‘人不勝其憂’與‘己不勝其樂’的對舉看，‘己’明顯與‘人’相對，‘其樂’應當是就顏回而言的。‘不勝’可用作表現很是的水平副詞，與‘其樂’搭配可描述樂之深，但‘會議室出租不勝’的這一用法沒有先秦時期的明確用例，故較為可疑。‘勝’或可訓‘遏’。《國語·晉語四》‘尊明勝患’，韋昭注：‘勝，猶遏也。’”“朱熹《論語集注》以‘不以害其樂’來解釋‘回也不改其樂’，‘勝’若訓‘遏’，則恰可與朱熹的解釋相呼應，與‘改’的對應關系更明顯。總之，《仲尼曰》與《孔子曰》的兩個‘不勝’當需求區別對待，如若一概將‘勝’解釋為‘堪’，則難以疏浚文義。”
此外，在討論《論語》與《仲尼曰》孰先孰后的問題時，《新知》分歧意徐、顧《初探》“《仲尼曰》的表述更為原始，《論語》的表述是經過潤色的結果”的意見，認為：“《論語》此章相對更為舞蹈教室原始。”提出了三個來由，“其三，交流‘人不勝其憂，己不勝其樂’的兩個‘不勝’意義不盡分歧，似乎是為了情勢上的分歧而強行統一的結果。”
也就是說，安年夜簡、王家嘴楚簡“（己）不勝其樂”，今朝至多有兩種解釋：
其一，徐在國、顧王樂認為安年夜簡《仲尼曰》“己不勝其樂”的“勝”仍作“堪”（蒙受）解，句意謂本身不克不及蒙受其“樂”，此“樂”是指“人”之“樂”。
其二，陳平易近鎮、魏逸暄不教學場地贊同《初探》說，認為此處“人不勝其憂”與“己不勝其樂”對舉，“‘己’……應當是就顏回而言的”。以“遏”釋“己會議室出租不勝其樂”的“勝”，意謂不克不及抑止本身的快樂。朱熹《論語集注》以“不以害其樂”釋“回也不改其樂”，《新知》認為，以“不遏”釋“不勝”，這樣兩說就“相呼應”了。
按：安年夜簡《仲尼曰》“己不勝其樂”、王家嘴楚簡“不勝其樂”，“其樂”都應該是顏回（自認為）之樂（即文中所謂“一簞食，一瓢飲，在陋巷”之樂），而非眾人之樂（指較好的飲食和棲身環境），《初探》說殆不成從。但《新知》以“遏”釋“己不勝其樂”的“勝”，認為“《仲尼曰》與《孔子個人空間曰》的兩個‘不勝’當需求區別對待”，則不合適“不勝”在先秦時期的應用情況，有違語言的社會性及詞義的前后統一性，當可商議。
為了考核“不勝”的含義，我們對先秦“不勝”一詞作了粗略的調查統計。先秦時期，“不勝”共出現了120例，其義項年夜致有六個：（1）未能戰勝，不敵。56例。（2）沒有強過，超過。15例。（3）不抑制。2例。（4）不克不及蒙講座場地受，禁不起。3聚會場地0例。（5）不盡。14例。（6）不相當、不相符，不如。3例。
安年夜簡《仲尼曰》、王家嘴楚簡《孔子曰》“人不勝其憂”，與《論語·雍也》“人不勝其憂”相對，“勝”是忍耐、蒙受義，“不勝”猶言“不勝”，“說的是別人不克不及蒙受此憂愁”（《新知》），這是沒有疑義的。
關鍵在于兩種簡牘后半句“己不勝其樂”，這句里面，己，本身、本身；站在說話者孔子的角度來說是“彼、他”，指顏回。“其”解釋為“此中的”，代指“一簞食，一瓢飲，教學在陋巷”這個特定處境，而非指任何人。別人不克不及蒙受此中的“憂約之苦”，而顏回不克不及盡享此中的超然之樂。“其樂”表現“某種際遇中的快樂”。《晏子年齡·內篇雜上》：“晏子飲景公酒，令器必新，家老曰：‘財缺乏，請斂于氓。’晏子曰：‘止。夫樂者，高低同之，故皇帝與全國，諸侯與境內，自豪夫以下各與其僚，無有獨樂；今上樂其樂，下傷其費，是獨樂者也，不成。’”其樂，指賦斂奢侈之樂。又《墨子·七患》有“上不厭其樂，下不勝其苦”的說法，瑜伽教室與《晏子》意趣相當，也都是針對某種奢侈情況而言。“不勝其樂”之“勝”乃蒙受、容受義，“不勝”言不克不及蒙受，蒙受不了；“不勝其樂”猶言快樂良多，多到蒙受（享用）不了。無妨對比一下“己不勝其樂”與“回也不改其樂”：簡牘直述（顏回）快樂多到蒙受不了，意謂他很快樂；而《論語》則相對委婉一些，謂顏回對他所處的生涯環境處之怡然，自得其樂。前者略顯夸張，后者比較平實，總體意思接近，但表述各有分歧。
“不勝”表“不勝”，人所周知；但“不勝”能否可以用于積極層面，表現（好的東西）蒙受不了？從先秦文獻看，確有這樣的用例。
《管子·法法》：“凡赦共享空間者，小利而年夜害者也，故久而不勝其禍。毋赦者，小害而年夜利者也，故久而不勝其福。”又：“惠者，多赦者也，先易而后難，久而不勝其禍：法者，先難而后易，久而不勝其福。”
《管子》這兩例是說，但凡主張赦宥犯錯者的，因為“小利而年夜害”，“故久而不勝其禍”，時間長了，國家會無法蒙受由此帶來的禍害。而“毋赦者，小害而年夜利者也，故久而不勝其福”是說不赦宥犯法錯者，會碰著小麻煩，卻會獲得年夜好處，一朝一夕，福氣多得都蒙受（享用）不了。兩例“不勝其福”都與“不勝其禍”相對，用于積極層面，指福氣良多，多得都蒙受（享用）不了。
比較有興趣思的是，類似兩種出土文獻并列應用“不勝”的用法，在出土文獻里也已經見到，《郭店楚墓竹簡·成之聞之》7：“一宮之人，不[圖1]（勝）丌（其）敬。”又《郭店楚墓竹簡·成之聞之》8：“一宮教學之人，不[圖1]（勝）丌（其）﹝哀﹞。”又《郭店楚墓竹簡·成之聞之》9：“一軍之人，不[圖1]（勝）丌（其）瀦（勇）。”這3句里，“不勝其敬”“不勝其勇”都用于積極方面，分別指“一切宮中的人都會非分特別肅敬”“全軍將士都講座場地會額外勇敢”（參看劉釗《郭店楚簡校釋》）。
是以，筆者認為：“不勝”不但可以用于消極方面（這是常義），言不勝，指不克不及蒙受，不克不及忍耐，“不勝其憂”，即不克不及忍耐其憂。同時講座場地，也可用于積極方面，“不勝其樂”，是說顏回本身獲得的快樂多得蒙受（享用）不了，言顏回對本身的生涯狀態很是滿足，沉醉于其樂，眾人眼中“一簞食，一瓢飲，在陋巷”很是艱苦，而顏回則自得其樂，樂此不疲，因為他最基礎不在乎這些。
這樣看來，安年夜簡《仲尼曰》、王家嘴楚簡《孔子曰》的兩個“不勝”，都相當于“不勝”，“勝”是蒙受、禁得起義，“不勝”就是不克不及蒙受、無法蒙受義，只是一個指蒙受壞的結局（不勝其憂），另一個則指蒙受好的結果（不勝其樂）。兩個“不勝”在詞匯語義方面并沒有本質的分歧，就水平而言，“不勝”指不克不及蒙受其多；前后均用“不勝”，正可凸顯負面與正面兩者的對比。是以，《初探》從“樂”作文章，謂“己不勝其樂’是針對上文‘人不勝其憂’而言，意謂本身不克不及蒙受‘其樂’（指人之‘樂’）”；《新知》認為“兩個‘不勝’當需求區別對待”，釋“勝”為遏，“己不勝其樂”意謂不克不及抑止本身的快樂，均未得其實。
《初探》《新知》之所以提出上說，重要在于不清楚“不勝”既可用于消極方面，也可用于積極（好的）方面，安年夜簡、王家嘴楚簡前后均用“不勝”，正可體現負面與正面兩者的鮮明對比。正因為對“不勝”可用于積極層面的用法、詞義的不清楚，且后世此類用法較少見到，故輾轉為說。
行文至此，關于傳世本《論語》與安年夜簡《仲尼曰》、王家嘴楚簡《孔子曰》孰先孰后的問題，筆者認為，假教學如原文作“人不勝其憂，（顏）回也不改其樂”，文從共享會議室字順，不太能夠為求情勢分歧而被后人改為“人不勝其憂，己不勝其樂”這樣后一“不勝”含義不明（其實是我們明天不明，當時人確定是明白的）的句子，這樣看來，《初探》所說的“《仲尼曰》的表述更為原始，《論語》的表述是經舞蹈場地過潤色的結果”，比較合適實情，當可托從。
前私密空間人行文紛歧定那么通曉清楚、避重復。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：“鄰國之平易近不加少，寡人之平易近不加多，何也？”這里的兩個“加”，時賢或產生疑問，增可以說“加”，怎么減也說“加”，分歧理——故對“加少”的“加”給予各種解釋。其實，《孟子》此處的“加”瑜伽場地，交流都指在原有基數上有所變化，“加多”指增添，“加少”指（在原有基數上）減少，與安年夜簡、王家嘴楚簡此例類似，“不勝”的這種用法，與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中“不加多”“不加少”類似，或為強調正、負二者差異舞蹈場地對比而有興趣為之共享空間，實在不用曲為之說、強作分別。
責任編輯：近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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